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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逝了的家鄉小河

前些年,湖南嘉禾縣裏推介縣域內八大景觀,其中之一便是我家鄉黃甲的“晨曦吊橋”。

我記得那“晨曦吊橋”。秋日清晨,站在下遊的土石橋上,遠眺上游的鋼索吊橋,晨霧迷蒙,綠水清流,卓約的吊橋靜靜地橫在碧波之上,在晨露清洗過後迎接早出的人們。霞光乍開,萬道金線鋪設而下,山頂、橋上、水面,霞光閃閃,而那碧綠的河水倒映著霞雲青山、漁船橋影,橋上荷鋤老者、挑擔壯夫,街旁雞鳴鴨嘎、炊煙繚繚,眼見耳聞便宛如人間仙境了。

每次回到家鄉,我是都要看小河的,為著那“晨曦吊橋”,更為著那碧波綠流。

然而,近兩年,小河每次給我的形象,是越來越糟。這次回到家鄉,佇立小河岸邊,滿眼荒敗景象。一輪暴日下,河兩岸裸露的鵝卵石硬生生地僵臥在那裏,渾黑的河水見不著水底的石塊,上下游有幾處在轟鳴,那是挖沙機在勞作。沙機旁已有一長條河中島嶼,翻堆出來的鵝卵石猶如潛入水中的怪獸。岸邊早已沒了洗衣婦女的影子,昔日被磨搓平滑的洗衣青石板已蒙上泥沙,只是默然目視小河的裂變。

如今的河水已非昔日河水。

記憶中的河水一年四季溢滿河床,絕無乾涸之時。河底盡是水藻苔蘚之類,躬身一捧,鮮嫩嫩一大把,水藻中抑或有小蝦蹦跳,急楞楞蠕動兩須,羽尾一彈,墜入水中,倉然劃走。

夏日的小河是男子們的樂園。到得傍晚,人們一天的疲勞與悶熱是被河水泡走的。大人深吸一口氣,潛入水底,抓抓勞作亂了的長髮,抹抹曬黃了的臉頰,鑽出水面,甩甩頭,水珠四射,“呼——”的長長一口氣,清爽至極。再用雙手從前額往後勺撫平頭髮,看看周圍的夥伴,身子一側,腳一蹬,雙手三兩劃,定格在夥伴前開始邊搓手臂邊聊莊稼,邊搓脊背邊問收成。人若不動,有小鯽魚遊來咬腳肚子噓屁?子,癢癢的,觸電般透爽到心底。

小孩子在淺水處學游泳,雙手在水中亂劃,雙腳在水面上下亂打,水花亂濺,末了站起,捂住嘴邊的水珠,喉頭咽著的樣子,原來是嗆了水。可無所謂,迫不急待地又伏下水中又劃又蹦。

天快黑的時候,也有不少女孩下河洗澡,她們擋不住小河清涼的誘惑。天長日久,習慣下來,村頭上游的一片小河成了婦女們的領地。男子們自覺不踏入她們的專區,只有四五歲的小男孩才有跟著母親洗澡而進入上游河水的殊榮。

清清的河水中藏有許多的魚蝦,而晌午是捕魚的最佳時刻。潭深水緩處,有漁手蹲在岸邊叢草中探魚訊,揪住時機,炸一魚雷,大小魚漂出水面,收成一水盆。淺水處,有人撒網,網上些寸許小蝦小魚。也有小孩捉魚捉蝦的,握一塊鵝卵石,躡手躡腳走近大石塊邊,猛力一砸,掀開石塊,底下定會有砸暈了的小魚。我們稱它為趴石魚仔。因為這種魚喜歡趴在大石塊下,警惕性差,蠢得很。大蝦與螃蟹喜岩穴,小孩們合夥遊到岸邊岩石叢旁,找蝦找蟹。捉螃蟹是有竅門的,若發現了它們,用手是捉不到它們的。一來洞穴又小又深,手伸不進去,二來怕螃蟹那對大鉗足。於是,小孩子用一根竹桻伸進去,讓螃蟹鉗住了,慢慢往外拉,任由它鉗足亂舞,也傷人不得,孩子們在歡笑聲中可以捉?一魚簍。

可是,如今,眼前,渾黃混濁的家鄉小河在挖沙機的轟鳴中孤獨地流淌。

這次回家,我遇著了一位年邁的漁手,他已閑在家幾年了。談到小河,他一臉憤憤然,最後是無奈:“哪還有魚,連魚影子都見不著了!”我又提到了當年游泳的快樂,老漁手說:“空的了,你還想下河洗澡,想都不要想了。”

但我還是在想:什麼時候我還會下到家鄉的小河游泳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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