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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夜將曉,出籬門迎涼有感

三**河東入海,

萬千仞岳上摩天。

遺民淚盡胡塵裡,

南望王師又一年。


【註釋】


[創作背景]六十八歲的放翁,罷歸山*故里已經四年。但平靜的村居生活並不能使老人的心平靜下來。此時雖值初秋,暑威仍厲,天氣的熱悶與心頭的煎沸,使他不能安睡。將曉之際,他步出籬門,以舒煩熱,心頭悵觸,寫下兩首詩。這裡選了其中一首。

[內容評析]詩一開始劈空而來,氣象森嚴。山河本來是不動的,由於用了「入」、「摩」二字,就使人感到這黃河、華山不僅雄偉,而且虎虎有生氣。但大好河山,陷於敵手,怎能不使人感到無比憤慨!這兩句意境闊大深沉,對仗工整。
「遺民淚盡胡塵裡」的「盡」字,更含無限酸辛。眼淚流了六十多年,怎能不盡?但即使「眼枯終見血」,那些心懷故國的遺民依然企望南天;金人馬隊揚起的灰塵,隔不斷他們苦盼王師的視線。以「胡塵」作「淚盡」的背景,感情愈加沉痛。
結句「南望王師又一年」,一個「又」字擴大了時間的上限。遺民苦盼,年復一年,但路遠山遙,他們哪裡知道,南宋君臣早已把他們忘記得乾乾淨淨!詩人極寫北地遺民的苦望,實際上是在表露自己心頭的失望。全詩以「望」字為眼,表現了詩人希望、失望,千回百轉的心情。這是悲壯深沉的心聲。詩境雄偉、嚴肅、蒼涼、悲憤,讀之令人奮起。

[難詞註釋]1三**河:指黃河。2五千仞岳:指華山。黃河和華山都在金人佔領區內。3胡塵:這裡指金人入侵中原。4王師:指南宋的軍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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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明清之際進步思想家王夫之對於詩歌藝術頗多會心之論,他曾以小幅繪畫為喻,揭示絕句短詩含蘊深廣意境的特點,是很有啟發*的。其說見《薑齋詩話》卷二:

    論畫者曰:「咫尺有**之勢。」一「勢」字宜著眼。若不論勢,則縮**於咫尺,直是《廣輿記》前一天下圖耳。五言絕句,以此為落想時第一義。唯盛唐人能得其妙,如:「君家住何處?妾住在橫塘。停船暫借問,或恐是同鄉。」墨氣所射,四表無窮,無字處皆其意也。

在方尺的畫幅中,收攝**的風光,決不是將山河城郭按比例縮小而羅列於紙上。藝術作品塑造了生動的典型形象,可以引起豐富的聯想,雖著墨不多,而意境則浩無際涯,頗難以道里計。

    不過王夫之認為只有盛唐絕句能得意余言外的妙境,則未必盡然。他所舉崔顥《長干行》,含情脈脈,蘊藉有致,實為詩意之一境,如司空圖《詩品·含蓄》標舉的「不著一字,盡得風流」。前人論詩歌意境的,常常嚮往於這種境界。清王士禛的崇尚「天外數峰,略有筆墨,意在筆墨之外」(《蠶尾續文》),便是例子。然而,我們還可以看到,別有一種凌雲健筆,龍騰虎躍於尺幅之上,而氣吞**,有如司空圖所云「真體內充」,「積健為雄」,「具備萬物,橫絕太空」(《詩品·雄渾》)的風概,一般出於長篇歌行或律句,而宋代陸游的《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之二》也深得其妙。此詩仍屬絕句,其為咫尺有**之勢,與崔顥《長干行》相比照,似乎更當得起「墨光四射,四表無窮」的崇高評價。

    陸游是南宋愛國詩人,面臨祖國**的劇變時代,早懷報國大志,中年從軍西南,壯闊的現實世界、熱烈的戰地生活,使他的詩歌境界大為開闊。正如他的《示子遹》所追憶的「中年始少悟,漸欲窺宏大」;《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》所自述的「詩家三昧忽見前,屈賈在眼元歷歷;天機雲錦用在我,剪裁妙處非刀尺」。浩氣吐虹霓,壯懷郁雲霞,自然不是那些玩弄半吞半吐彫蟲小技者能望及了。他晚年退居山*,而志氣不衰,鐵馬冰河,時時入夢,「老驥伏櫪,志在千里」,對中原淪喪的無限憤慨,對廣大民眾命運的無限關切,對南宋統治集團苟安誤國的無限痛恨,在這首七絕四句中盡情地傾吐出來。

    「河」,指黃河,哺育中華民族的母親;岳,指東嶽泰山、中岳嵩山、西嶽華山等立地擎天的峰柱。巍巍高山,上接青冥;滔滔大河,奔流入海。兩句一橫一縱,北方中原半個中國的形勝,鮮明突兀、蒼莽無垠地展現在我們眼前。奇偉壯麗的山河,標誌著祖國的可愛,象徵著民眾的堅強不屈,已給讀者以豐富的聯想。然而,如此的山河,如此的人民,卻長期以來淪陷在金朝貴族鐵蹄蹂躪之下,下兩句筆鋒一轉,頓覺風雲突起,詩境向更深遠的方向開拓。「淚盡」一詞,千回萬轉,中原廣大人民受到壓迫的沉重,經受折磨歷程的長久,企望恢復信念的堅定不移與迫切,都充分表達出來了。他們年年歲歲盼望著南宋能夠出師北伐,可是歲歲年年此願落空。當然,他們還是不斷地盼望下去。人民的愛國熱忱真如壓在地下的跳蕩火苗,歷久愈熾;而南宋統治集團則正醉生夢死於西子湖畔,把大好河山、國恨家仇丟在腦後,可謂心死久矣,又是多麼可歎!後一層意思,在詩中雖未明言點破,強烈的批判精神則躍然可見。

    王夫之《薑齋詩話》卷一有云:「以樂景寫哀,以哀景寫樂,一倍增其哀樂。」指出了對立情景的辯證交融,可以成倍地增強藝術感染力量。陸游這首詩,用歌頌高山大河的奇觀美景來襯托神州陸沉的悲痛,抒發廣大民眾的情高意切來諷刺統治者的麻木不仁;將時代社會的矛盾衝突,既全面深刻地揭露,又高度集中地概括於二十八字之中。理想與現實,熱愛與深憤,交織輝映,所給予人們的啟示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範疇,又哪裡是「百年」「**」所能限量呢?這種恢宏壯闊的境界,在盛唐絕句中還不多見,卻於中唐以至宋代詩人筆下不斷有所開闢,是值得我們特殊注意與珍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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